以三十年后憶奶奶為題的作文

　　三十年后憶奶奶

　　文/溪水一石

　　電視劇《大宅門》第二部里有個情節(jié)：住在京郊鄉(xiāng)下的李香秀母親，每天都要在養(yǎng)外孫李天意去上學(xué)的時候，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聲喊“好好讀書”，即使在她熬盡油蠟、人生之燈快要滅了的時候還不忘給李天意這樣的叮囑。老太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，卻深深懂得讀書對一個孩子的重要。也許別人對這個情節(jié)沒有我的感受深，我卻被劇中這一細(xì)節(jié)打動了。恍惚中我視乎又看到已逝去30年的奶奶來。

　　在我的印象中，爺爺?shù)挠白雍苣：�，也許是他去世時，我們還很小，不大記事的緣故吧。唯一的印記是給爺爺發(fā)喪時，眾人在忙亂著，奶奶卻抱著門前的那棵杏樹邊哭邊拍打樹身，哭聲中還夾雜著叫罵，“你這老鬼急著走了叫我咋活呀”之類的。

　　奶奶一雙三寸金蓮，瘦瘦的中等個，看上去大風(fēng)都能吹走。有一只眼睛被一個櫻桃大小的包壓在眼皮上邊，擠得眼睛嚴(yán)嚴(yán)實(shí)實(shí)的，只有用手往開掰，才能看到一絲光亮，另一只眼睛視力也不是多好，就這樣她不僅操持著我們?nèi)�家人的吃喝，閑下來時還給我們縫補(bǔ)衣裳、鞋襪。每次穿針，都得好長時間。我們姐弟五個，父親在外教書，只有母親一人勞動掙工分，為了生計(jì)，奶奶也就承擔(dān)了不少家務(wù)。

　　說起奶奶的那只眼睛，與我有直接關(guān)系。當(dāng)我一歲多的時候，弟弟就出生了，母親把我交給奶奶照管。一天夜里奶奶在昏暗的油燈下，跪在炕沿邊端我撒尿，我哭喊亂蹬，她措手不及，身子一下失去平衡，從炕沿邊栽了下去，奶奶緊緊抱著我，可她的額頭卻撞在了一摞木板上。受傷后奶奶仍然硬撐著，慢慢眉骨往下塌，最后塌下來的眉骨把那只眼睛給堵住了。這要是在當(dāng)今，一個小手術(shù)就可以處理的問題，在那個時候是很難解決的。后遺癥把奶奶的大半輩子給害了，我成了罪人。雖然因我害了奶奶，可奶奶還是最疼愛我這個長孫的。

　　那年，我要上學(xué)了，奶奶對我說：“要想比人強(qiáng)，讀書吃皇糧”，我似懂非懂，讀書就讀書唄，吃皇糧是干啥呢？反正我也不問她啥意思。后來我才懂得吃皇糧原來就是讀書的目的，只有書讀好了，才能吃上“皇糧”——國庫糧。那時只有干國家事的人才有資格吃國庫糧。計(jì)劃經(jīng)濟(jì)時代，農(nóng)村人能吃上國庫糧，就說“把天叫醒了”。往往好大的一個村莊幾百口人，能吃上國庫糧的真是鳳毛麟角。國家給這些人每月有一定量的食物配額。農(nóng)村人雖然種地，但大集體生產(chǎn)，交過公購糧后，分給社員的不多，像我們家就一直是個缺糧戶。所以，奶奶就盼望著她的孫子們都能通過好好讀書，像她唯一的兒子——我的父親一樣來吃上皇糧。

　　上了學(xué)，老師教我們數(shù)數(shù)，不少同學(xué)把裁下的竹節(jié)串起來用，我回家跟奶奶說了我也要。她打開那陳舊的三仙柜翻找著，那是個油漆脫落得斑駁陸離的老古董了，里邊珍藏著奶奶的“寶物”，據(jù)說那是她結(jié)婚時爺爺給她買的。翻了老半天，她翻出一個藍(lán)布包袱，打開里邊全是算盤珠子。奶奶說，爺爺雖然沒讀過書，但他卻能用左手打算盤，而且非常利索，常被人請去幫忙算賬，在方圓幾里的村莊，還小有名氣。

　　后來，因?yàn)楹献魃缛牍煞旨t，本家一個長輩懷疑別人給他算少了要爺爺給他另算，爺爺算下來和人家算的一樣，本家的人在眾目睽睽下，惱羞成怒，罵爺爺牛肋子往外彎，一把將算盤抓起摔在地上，算盤珠子立時四下里散了，奶奶知道后趕到那里，趴在地上一一撿起，用衣襟包了拿回家。她說，一看到算珠豆豆，她就能想起爺爺當(dāng)年算賬麻利的情形來�？磥砟棠踢�是個感情細(xì)膩的有心人啊。她邊說邊給我串起來，要我別弄丟了。我只拿了一天，嫌不方便又還給了她，當(dāng)時她說“到學(xué)校要好好念，看大了能吃上皇糧么”。

　　從上小學(xué)開始，我便和奶奶一起住。冬天，她給我把炕燒得熱熱的，早早暖下被子；夏天，見我熱得出汗就用竹扇給我扇涼，時不時還給我來一句：“好好把書念，大了吃皇糧干公事”，我的耳朵聽得都快要長出老繭了，可她老就記著那句話。念中學(xué)時，時常斷電，奶奶找人給我做了一盞雙頭煤油燈，讀晚自習(xí)時，遇到停電便派上了大用場。我生性喜睡懶覺，每天早晨該起床時都瞌睡得要命，奶奶把我的衣服暖熱，硬是把我從熱被窩里拉起，邊給我披衣服邊問“不想吃皇糧了？”

　　有時嫌她打擾我睡懶覺還頂撞她。那時的冬天不知為啥那么冷，我常常凍得腳上裂口子，奶奶每天晚上給我端上熱水，要我泡腳，給我用土方子治裂口。她仗著在家里做飯的便利，常常給我偏吃偏喝。父親給她的零花錢，她攢起來給我花，《礦山風(fēng)云》、《紅巖》、《在人間》、《我的大學(xué)》這些書都是她給的錢買來的。每當(dāng)我買回新書時，她總會笑瞇瞇的又說起那不知說了多少回“好好念書，大了吃皇糧”的話來。

　　高中畢業(yè)我考上了師范，奶奶比誰都高興，那時，奶奶身體已大不如前了。在我臨走時，她叮嚀的話變成了“皇糧吃上了，書還要好好念”，我拉著奶奶枯枝般的手，使勁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每到放假，我用結(jié)余的糧票買幾把掛面帶回，奶奶逢人就說，“我大孫子回來時給我買的掛面又細(xì)又勻，好吃得很哩”。

　　就在我?guī)煼犊煲�畢業(yè)的時候，奶奶去世了。她是早起出院門上廁所，由于天色未亮，加之視力又很弱，掉到崖下去了。當(dāng)我趕回家哭喊著再叫奶奶的時候，只有她靈堂前紛飛的紙灰和堆了不少蠟淚忽閃忽閃著燭光的蠟臺。她還是沒能等到她的大孫子干上公家事，沒有享上她最疼愛的長孫給她帶來一絲半點(diǎn)、比較實(shí)在的幸福，得到的也僅僅是我因“讀書吃上了皇糧”而跳出農(nóng)門這個最小的精神享受。

　　難怪后來我回老家時莊里人說，奶奶最后兩年見人就夸贊我“有出息，還真把皇糧給吃上了”。今天說出來，真會叫人笑掉大牙，可那是上世紀(jì)八十年代初啊。沒成想，我后來竟然沒有什么大的長進(jìn)，實(shí)在有點(diǎn)愧對奶奶，更不用說對得起列祖列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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